梁晓声、格非、莫言谈论成功与平凡 | 二湘空间
图源中国企业家杂志微博
梁晓声、格非、莫言谈论成功与平凡，恐惧平凡是因为底层缺乏必要的地位和保障
文/宫殿楼台
12月9日，在《中国企业家》杂志社举办的主题为“致敬长期主义”的2023年中国企业领袖年会上，作家梁晓声进行了一场关于年轻人、奋斗意义、人性中善恶的对话。他讲道：什么是成功呢，所能提供给我们的样板，无非就是当很大的官儿，或者像冯仑他们那样成为企业家，就这两个样板。后来还有的样板就是明星、歌星。我个人认为这是世界文化中一个绝对错误的现象，我们全部的文化打造了一种你不出人头地，你就失败了，失败了你的人生就没有意义了。这种文化是反人类、反人性、反文化的。全世界99.99%的人都是平凡的。既然那么多人都是平凡的，而一种文化给出了一种核心价值是不成功好像就白活了，这种文化本身有问题。
网上还传播着清华大学教授、作家格非的一段视频，他说：当今中国学生的人格过于单一，把成功作为唯一的东西，我们这些人其实都生活在对平凡的恐惧之中。为什么会对平凡恐惧？格非分析说，这个东西不是原来就有的，是强加的，是被某种社会形态或者话语发明出来的，然后根深蒂固地教育我们，让我们对平凡就变成一种恐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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顺着格非的话深究一下，他所讲的社会形态或者话语，应该跟梁晓声所讲的我们社会的文化是一码事。我们社会长期以来宣扬并形成了这样一种文化和社会形态：当大官、发大财、干大事，出人头地做人上人，才算是成功。这种追名逐利、慕强鄙弱的“成功观”，驱使人们打鸡血一样梦想着升官发财、飞黄腾达，自然也就对人微言轻、默默无闻、活得平凡产生恐惧。
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，社会文化不可能凭空产生和形成，而是在世俗社会的现实土壤中扎根发芽、开枝散叶。众所周知，中国社会是典型的世俗社会，缺乏宗教信仰，自汉武帝推行“罢黜百家，独尊儒术”以来，讲究经世致用、实用主义的儒家思想成了统治中国人头脑的不二选择，“朝为田舍郎，暮登天子堂”“君看为宰相，必用读书人”深入人心，追求出将入相成了读书人的头等大事。科举制度的发展，更是让广大士子的功成名就之路只剩下进京赶考一条道，而官场文化也变得越来越世俗化、庸俗化，当官不仅等同于功成名就，而且还与发财连在了一块，“一年清知府，十万雪花银”便是赤裸裸的例子。到了当下，人间换了新天地，而官本位思想依然根深蒂固，毕竟两千多年的残余思想不是一会半会就能根除。
莫言多年前在《我看语文教育》中写道：“必须承认，在我们的社会中，最上等的职业还是当官，当官的工资尽管不比教师高，但人们都知道，大多数当官的并不靠工资吃饭。他们合法地享受着最好的东西，他们即便不贪污不受贿也可以活得比教师好得多。无论什么人下了岗，当官的也不会下岗。”他认为，“在这样的现实面前，就很难保证教师队伍的质量”，“什么时候当官的都想当教师了，别说语文教育中存在的这点问题，再大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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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宽泛地来说，官本位并不局限于要当什么具体职务的官，还包括谋求公务员、事业编这些体制内职位。在严峻的就业形势下，考公考编成为大学毕业生的就业首选，而且“卷”得厉害，博士生报考公务员早已不是什么新闻。
说完了当官，再来说说发财。天下熙熙，皆为利来；天下攘攘，皆为利往。追求钱财利益，本是人之常情，但在眼下的国人这里却有些扭曲。老一辈从穷苦岁月走过来，内心里笼罩着一种“穷怕了”的阴影，总是想着法子多赚钱攒钱；而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新生代，也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，除了为就业找工作发愁，还要买房买车、还房贷车贷，要为养育老人、抚育孩子支付高昂成本，结果选择不婚不育的不在少数，宁愿单着也不想背负沉重负担。因为穷怕了、经济压力大，所以就梦想着发财，梦想着实现经济财务自由，过花钱不愁、花钱如流水的人上人生活。
人们之所以把当官、发财看得如此重要，当做最大的成功，当做功成名就、出人头地、高人一等，是因为有权有钱代表着有地位、有实力、有特权，被人看得起，受人敬重和高看，高人一等，财大气粗，例如高官和大款。而不当官、钱包瘪就无权无势，没有地位，没有话语权，被人看不起，甚至受歧视，低人一头，人穷气短，例如农民和打工仔。大小当个官，强如卖水烟、衙门口朝南开，有理无钱莫进来、穷在闹市无人问，富在深山有远亲、官大一级压死人，从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些话，也能看出人们对当官、发财以及权势是如何看重。
归根到底，人们看重当官、发财，实际上是看重权势，觉得有权有势能够呼风唤雨、畅行无阻。假如依法治权、依法治官得以落实，权力被关进笼子，官员受到严格监督，当官不再有特权，不再有让人眼红的额外好处；假如平民百姓都能从制度设计上拥有安心放心的生活、福利保障，不再为衣食住行、教育医疗之类耗费巨资而发愁；假如无论官大官小、有官没官，也无论钱多钱少、有钱没钱，所有人都能实现权利平等、地位平等，农民、打工仔这些社会底层的人们也能和公务员一样享受退休、领取退休金，享受应有的待遇和尊重，人们就会正视和接受自身的平凡本色，没必要、也不会再去迎合所谓的成功标准，扭曲自我，恐惧平凡，也就不会挖空心思、削尖脑袋地去热衷追求当官发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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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2017年汕头大学毕业典礼的演讲中，莫言慷慨激昂地讲道：“我们希望大家创新、创业，立大志、当大官、做大事、发大财，但毕竟最终能当上大官做成大事，发大财的是极少数人，而大多数人是在普通的岗位上勤勤恳恳地、踏踏实实地、一丝不苟地、认真负责地工作着。这样的人是支撑这个社会宝塔的最坚实的基座。他们虽然得不到万千粉丝的追捧，虽然得不到勋章和奖牌，虽然得不到在炫目的舞台上出彩的机会，但作为一个为社会、为他人、也为自己辛勤劳动的人，也是值得尊敬的、平凡而伟大的了不起的人！马云了不起，马云的那位在饭店洗衣房里勤勤恳恳地工作着的外甥也了不起。”
莫言这番话，道理上、逻辑上当然无懈可击，是我们整个社会一直倡导的主调，但光在口头上倡导显然不够，更应该把这些倡导从制度设计、措施促成等方面落实成为活生生的现实，让大多数在普通岗位上工作、支撑这个社会宝塔的最坚实的基座真正成为有福利待遇和生活保障、有社会地位、有话语权的人，进而成为值得尊敬的、平凡而伟大的了不起的人。有了这样最生动、最有说服力的现实教材，人们才能无忧无虑，不再处心积虑、挖空心思、舍本逐末、拼死拼活地去苦苦追求所谓的成功，去官迷心窍、欲壑难填地谋求官位和钱财，而是甘之如饴地接受平凡的自己和平凡的生活，自得其乐、乐在其中。
宫殿楼台：修心养性读闲书，胡思乱想写小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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